2010年7月13日 星期二

國際足協時見醜聞 種族和諧見諸球場

轉載自信報

2010年7月13日






林行止專欄






林行止












一、

不會為欣賞球賽而廢寢(遑論忘食)的筆者,卻因遠行歸來的「時差綜合症」而看了數場「世界盃」重要賽事,得足償失,算是意外收穫。和德國西部重鎮奧伯豪森「海洋生物園」的八爪魚保羅一樣,筆者五月接受內地報刊「訪問」時亦「貼中」西班牙捧盃—雖然作此預測的人以萬計,但身為其中一分子,沾沾自喜,不在話下。

保羅在鏡頭下「八猜八中」,擇食置於西班牙旗水箱中的「淡菜」(「青口」),八爪魚是否有辨識顏色的本能,生物學家必會深入研究;至於德國北部薩克森州開姆尼斯(Chemnitz,德國卡爾.馬克思鎮舊名亦稱 Chemnitz)同名動物園的樹懶、猴子和河馬(均有「人名」),在飼養員諄諄善誘下,則屢測屢錯,不說也罷。

南非主辦此次「世界盃」,其球隊雖然一早出局,南非人卻贏得熱情好客令球賽成為狂歡盛事的美名(事前擔心搶劫外國球迷的事當然時有發生,惟不算嚴重),連單音的巫巫茲拉在數萬南非球迷口中齊「吹」發出的煩悶之音亦成為「令人興奮」的聲響。然而,不受至今餘波未了的那場「金融海嘯」打擊卻有本身自發物業市場大潰崩的南非,並未能從中獲得什麼明顯的經濟利益—如果沒有為「世界盃」而投資約四十億(美元.下同)於「基建」進而帶來的「創造就業」(「南非人類科學研究局」〔S.A. Human Sciences Research Council〕估計創造了十五多萬個短期工作崗位,但無助提升長期就業)及消費的「乘數作用」對經濟的積極影響,南非經濟必比現在失業率企於百分之二十三點五水平更差!

「世界盃」曲終人散後,南非經濟及社會很快要為那群「大白象」付出代價(南非足協前副主席因公開質疑其中一項足球場工程的回扣問題而於家中被射殺),當局大事宣傳的那段高速鐵路,受惠的僅屬「富裕地區」的少數人而未及平民;南非的礦物收益早在經濟學家計算之中,惟其落後的基本設施、數十種語言並存、幅員遼闊、人性懶散及政黨各自為政、缺乏統一目標、沒有共同願景,在在成為南非經濟真正起飛的障礙。

期內無聲無息的中國,可能是「世界盃」最大的經濟得益國!此次國際足協(FIFA)指定用的 Jabulani 足球(「世界盃」主要贊助商adidas委託英國Loughborough大學研究開發、在內地生產,而主材料由台灣供應;此名為祖魯族語「歡樂」〔Celebrate〕的音譯)、球迷幾乎人手一支的巫巫茲拉、「吉祥物」Zakumi(ZA 為國際標準化組織所定南非的「編碼」,Kumi 是南非多種土話的「十」;此字遂有「南非二○一○年」之意)、數百萬避孕套、球迷所戴大部分假髮以至五六萬個球場座椅,便都是「中國製造」。這當然不是什麼大生意,對於已先富起來(相對其他新興國家)的中國,小菜一碟而已,但對中國保持低失業率仍有點幫助;而沒有中國貨的供應,球迷的金錢支出肯定較高,中國的「貢獻」不容抹煞。

國際足協當然是最大的受益機構,其電視轉播收益為三十五億,由於估計(與事實接近)環球電視觀眾有二百六十多億人次,轉播費因而高得驚人,僅美國的便達一億五千萬(今屆及下屆)、西班牙語的更達三億二千五百萬……。牽涉數目這麼龐大,等於有難以抗拒的誘因,主其事者上下其手—在傳媒虎視眈眈之下,只能間接於暗中進行—符合人性、不違「天理」。英國《每日郵報》專挖貪腐醜聞的名記者曾年斯二○○八年寫成的《作弊—國際足協不可告人的一面》(A. Jennings:《Foul — The Secret World of FIFA》)一書,開篇有如間諜小說,寫一家與國際足協領導層有關的「外圍公司」大意地把一百萬瑞士法郎回佣直接存入其中一名「高層」的銀行戶口,從而抽絲剝繭引出連串貪腐黑幕;國際足協主席布列達的姪兒菲立開設的公司 Match Hospitality 則包租大部分「世界盃」主辦城市的酒店房間,然後以高價租給球迷……。天下烏鴉一般黑,只是在有新聞自由的國度,這類非法行徑經常可獲矯正。

二、

南非「世界盃」最值得注意的是展示了「種族和諧」。南非本身特別是終於在閉幕式露臉的曼德拉固然是「種族和諧」的象徵,英格蘭和法國隊則為「多族共踢」的典範;當射門中的時,各「色」球員「攬埋一堆」(互相擁抱扭成一體),互相祝賀,多族大同,於此盡顯。

足球員由各「色」人類共冶一隊的歷史甚短,從排擠到接納黑人的過程多艱難但總算已竟全功,不過,「膚色」問題仍是「心頭大石」亦為熱門話題,那位對教練罵娘被趕出隊的法國球星便是黑人,而法國隊的領導層全屬白人天下……。如今足球強國巴西的足球會,在二十世紀初葉絕對不容黑人參與,參加一九三○年「世界盃」的球隊便是純白人,一九三四年亦只有一位黑人。這種情況,應在因為足球天皇巨星比利為黑人而以為巴西體育界向來沒有種族歧視者的意外。

四十年前,歐洲諸國的足球隊俱由「純種白人」組成。移民(先進工業國需要外勞不得不放寬「有色人種」入境)令現在歐洲城鄉街頭店舖黑白人種相間已成常態,黑人不但對經濟大有貢獻,亦令不少國隊球隊「異」軍突起、大放「異」彩。一九九八年法國國家隊有八名黑人及阿拉伯人;予人以「純白」印象的波蘭隊○二年有一名黑人(尼日利亞移民)、瑞典足球名宿 H. Laarson 為非黑後裔;現在連「移民後進國」德國的球隊亦有土耳其、突尼西亞裔和入籍德國的巴西黑人;荷蘭當然有不少前殖民地加勒比海國家及印尼的「有色」球員……。這方面意大利似最「保守」,意大利人雖為足球而瘋狂,但當其球隊有黑人球員時,必有大批觀眾高呼「黑人非意人」(a Black cannot be truly Italian);「民意」如此,難怪意大利球會有黑人而國家隊清一色由白人組成。

此次「世界盃」黑色非洲球隊大敗,為什麼非洲球員在世界球壇吃香、表現出色,組成國家隊卻無表現,若干論者歸因於非洲人「沒有(或不守)紀律」。筆者對足球並無認識,此說正誤,惟球迷才能判斷。不過,筆者了解二十世紀初期美國工程師泰萊(F.W. Taylor, 1856-1915)所創的「科學管理」(Scientific Management)用於球場有負面影響,泰萊這項被稱為「效率運動」(Effeciency Movement)的管理方法,其成功(提高工作效率)處在把體力與腦力勞動分離,但和大多數團隊體育的運動員必須體腦並用一樣,過分嚴格的「管理」(分工太精細),不管有多少名將,足球隊亦難踢出成績。

三、

最後再寫一點美國的「英式足球」發展趨勢。美國足協現任主席為印度裔的古列蒂(Sunil Gulati,他同時為一足球會主席),兼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講師(沒有博士學位當不了教授;講授體育經濟學),○六年當選後,銳意發展英式足球,進行了多項改革(如引進第一位拉美籍教練),頗有成績,男子隊奪○七年美洲金盃、今年「世界盃」進入十六強,女子隊奪○八年北京奧運金牌等,便是成例;在國際足協廣泛安插美國代表,亦是古列蒂精心策劃的結果。

美國對主辦二○一八年「世界盃」興趣甚濃,且有志在必得之心;不過,英式足球一旦成為美國大眾化運動,相信美國足協會提出連串可能引起廣泛爭議的改革,這對足球運動前景有否幫助,便非筆者所敢妄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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