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6日 星期二

笑林良禽.論民主黨

2010年7月6日

練乙錚



特區政府通過了一個西環本以為「完全沒必要修改」而萬萬沒想到最後中央修改了的政改方案;主理憲制事務的局長因此有點得志忘形,左右開弓不論友敵都恥罵一番,更狠批公民黨人蠢得不懂得「擇木而棲」的大道理。但這位局長缺了點文化修養:這話哪有拿來攻擊別人用的?罵人家不懂,當然就是自己懂了。不過,那也是挺對的;便是在官場裏,從d九到良禽,有些人半輩子沒走通,有些人則一步到位,分別很大,就不僅僅是文化修養問題了。

閒話休說。政改方案通過之後,民主派內訌加劇,人人鬱鬱不樂,無論哪一方都不大好過;看來,要適應客觀新形勢,彼此心理上還得多捱一陣子。筆者說過,五區公投之後,政治板塊大挪移,民主派各政黨在光譜上的定位拉開,合理化了。短期而言,兄弟鬩墻令親痛仇快,民主運動的質和量都因此有失,但定位合理化所蘊含的效率提高,在中、長期能轉化為取得新支持者的動力,卻更值得重視。其實,政治板塊挪移,目前還有空間,過程完成之後,泛民整體將有更優陣勢,儘管在過程中,三黨支持者數目將重新分配。對此,筆者有下列愚見:

(一)民主黨還應繼續向中間移動、變身,成為一個除了在六四事件和二十三條立法二問題上堅定不搖、其他一切議題立場覆蓋自由黨和民建聯右翼的溫和政黨,有一定原則地和政府在更多方面合作,爭取部分成員進入建制,各自從體制較深層發揮力量;

(二)社民連應留在激進位置,但隨著支持者數量增長,不應佔據最激點,要留出空間讓其他更激進人士特別是年輕人進場創造性地參政;

(三)公民黨在參與比較激進的五區公投之後,應作逆向微調,定位在未來的民、社兩黨之間,成為意念上激進地捍衛普世價值(憲政、法治、民主、自由)的溫和行動派,能夠和其他兩黨在不同的議題上靈活合作;

(四)因政治板塊挪移、從各政黨游離出來的個別人士如鄭家富,以及近年不斷出現年輕政治活動家,又分散又結合,插隊三大民主黨派之間,以各自政見和獨特風格和經驗號召支持者。

分裂衍生合作

有此組合,泛民精英才可一字排開,在政治光譜上擺出最廣陣勢,發揮最大力量。換句話說,民主派要作最大限度分裂,才可在最大範圍合作。分裂不是分工,泛民應佔的光譜部分,其跨度之大,不可能存在高度統一的思想,只能倚靠客觀契合和在一些具體事情上作密室交鋒、利益交換,然後同台演出,如出席飯盒會、大遊行等。泛民中人若能從這角度思考本身前途並作出合理反應,遠優於鑽牛角尖並作無止境的道德指責和反駁。

上述四點須深入分析,篇幅關係,今天只講第一點,餘的明天待續。各黨的前路,以民主黨最為難走,原因主要不是得面對不少泛民群眾的質疑甚或責難,而是當一部分原來支持者投向較激進政黨之後,民主黨在人和財方面都不免有失(上周七一遊行中的表現或已說明此點),故須開動機器,從中間乃至有建制傾向的群眾當中開闢票源。中間群眾數量大,但或因性格取向平穩,或因從社會現狀中獲得較多利益,政治上比較難以鼓動,而民主黨當了泛民第一大黨多年,努力守成多於創業開拓,今後若沒有一點「重上井岡山」的精神,斷不能成事。就此點而言,激進派的確提供了必要的衝擊。正正是因為民主黨要面對此衝擊,得抖擻精神開墾中間地帶,筆者所言的「定位合理化所蘊含的效率提高」方可有望實現。開闢中間群眾比較困難,需要不少資源,民主黨在這方面比公社兩黨優勝,任務落在該黨身上,亦可謂合適。

民主派現在的境況,令筆者想起阿當斯密在《原富論》中的一段有關十八世紀宗教教派競爭的論述。當時歐洲大陸第一大教是羅馬公教; 在英倫三島,第一大教則是英國國教。阿當斯密指出,此二大教會因長期處於「一哥」地位,其教士的播道熱枕漸漸退化,能量已明顯不如其他新興教派。他說:「這樣的教會,一旦受到其他新興教派的一些時髦、勇猛、那怕也是愚昧無知的熱血分子攻擊,便馬上變得毫無還手之力,就像富裕的南亞諸國遇到來自北方那些強悍而腸飢轆轆的韃子兵進襲一樣。……儘管最大教會依然網羅大批學識淵博之士,但若論爭取信眾入教的能力和魅力,無論是好是壞,都完全掌握在其他競爭者手裏;在英倫,資源豐富的聖公會早已荒廢了傳教本事,相反,異見派和循道會則精益求精。……而循道會的教士,學問沒有異見派的一半,叫座力卻比誰都高。……在更早的十三、四世紀歐洲大陸,是兩個不蓄資產的神貧修會——方濟各和多明我修會,復興了整個羅馬公教的奉獻精神,擋住了教會內部那種因循心態。」(《原富論》卷五首章三節第三部分)阿當斯密談的是當年的宗教組織,但意義完全可以引伸到今天的政治組織、政黨。

運動就是一切

的確,大有大的難處。在前一段日子的政治悶局裏,泛民「一哥」民主黨未能帶頭打破當權派鋪天蓋地的封殺;長此以往,難保黨內不出現因循心態,忘記進攻是最好的防衛,把守成看得重於開拓。五區公投一聲炮響,打破上述悶局,也給民主黨帶來前所未有的壓力。為回應壓力,民主黨提出改良區議會方案並大膽採取與中央談判的策略,筆者認為做得很對,政治悶局打破了,民主派便「有得玩」。改良區議會方案有利有不利,最終是好是歹還未可知,但爭取社會改良的道理在民主派這邊,大多數群眾也在民主派這邊,只要民主派能主動把悶局打破,推出新議題,群眾的能量有著力處,形勢便對民主派有利!但是,民主黨只是走了半步對的。立場向中間移動了,還得花力氣去找那中間群眾;群眾找著了,大好的形勢才能化為實利。至於現階段關於方案輸贏幾子幾目的精算,並無很大意義,亦不能真正準確,卻十分浪費心力,因為當中沒有可以轉化為動力的那種壓力,故三黨實不應再在此問題上糾纏。

慎思之後,筆者不認為民主黨這次是無原則的「扭軚」;相反,這個軚扭得有看頭。政黨如長期無法扭轉形勢,必須思變,變而後通,這在歷史上有很好先例。晚年恩格斯觀察了歐洲工人運動大形勢之後,認為單靠暴力革命奪取政權行不通,於是轉而積極支持歐洲的進步政黨進入議會,通過選票發揮力量爭取執政;這與先前他和馬克思極力鼓吹的暴力革命相比,不啻為近世社會運動中的最大轉向。在有利條件下,爭取民主的政黨應積極以各種方式發揮力量,包括進入建制,這種行動不應一概視之為背叛。

因為民主派整體方向是清楚的,故把託派的一句名言改兩個字,對現階段而言,便相當貼切:輸贏並不重要,運動就是一切。

二之一.明天續

《信報》特約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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